□ 庞良君
闻名遐迩的武昌鱼，原产地在鄂州，这已是不容置疑的定论。
可仍有不少外地人还以为原产地在武汉，沿海某城市的水族馆介绍武昌鱼在“长江中游南岸某市”。
武昌鱼，无疑是鄂州的一张名片。而要说清武昌鱼的过往，当然还得从“武昌”之名的渊源说起。
回望“古武昌”
公元221年，三国东吴孙权把目光投向“襟带江沔，依阻湖山，左控庐淝，右连襄汉”的“鄂县”（今鄂州市），并将统治中心自公安（今湖北公安县）率军迁至此地，取“以武而昌”之意，将“鄂县”改作“武昌县”，使这里成为历史上最早的“武昌”。
为了提高“武昌”的地位，拱卫统治中心，孙权还设了“武昌郡”，以其管辖武昌及周边的下雉（今江西瑞昌县）、浔阳（今湖北黄梅县境）、阳新（今湖北阳新县）、柴桑（今江西九江市）、沙羡（今武汉江夏区）等县。同年8月，孙权在此延请工匠，号令军民开始修筑城池，营造宫殿。公元229年4月，孙权在“武昌”正式即位，宣告称帝，定国号“大吴”，改年号为“黄龙”，定都武昌，三国鼎立之势形成。为了巩固东吴在长江中游的统治地位，孙权坚持以水军立国的宗旨，利用梁子湖水系训练水师。而此前的“鄂县”，地广人稀，为繁荣“武昌”经济，孙权又下令从建业（今南京）移民1000多户人家来到“武昌”，既有王亲贵族，又有富商地主，还有能工巧匠，他们举家迁来斯地，有的还带来奴婢、徒附。这期间，孙权有几个嗜好，爱打猎、喜欢喝酒。而“武昌”盛产的鲜鱼“味美于他处”，自然就成为孙权喜爱的下酒菜了。至于孙权最喜欢吃“武昌”的哪一种鱼，现无从考证。只是后来，由于“吴国”在“武昌”把持长江中游的统治已趋稳固，便于同年9月迁都“建业”，仅委派大将军陆逊辅佐太子孙登留守“武昌”，且以“武昌”为陪都。公元265年9月，东吴末帝孙皓又曾一度从建业迁都“武昌”。只是迁建都城大兴土木，人们劳役繁重，而吴国的官僚地主又不愿远离家乡。公元266年12月，孙皓只得又还都到了“建业”。
东吴立国60年间，孙权、孙皓建都“武昌”共计10年，其余时间都以“武昌”为“西都”。自孙权在此建都至清朝的1600余年间，鄂州这地方便一直称“武昌”。而在两晋时，“武昌”兼为郡、县治所。隋朝时，隋文帝一度改革地方行政机构，将州、郡、县三级制改为州、县二级制，也就废了三国时的“武昌郡”，但仍保留了三国时的“武昌县”，戏剧性的情节是：在当年的“江夏”（今武汉市武昌区），设置了“鄂州”，而这个三国时的“武昌县”又归属于“鄂州”。到了唐朝后期，开始设置“武昌节度使”，却驻在“江夏”。到了元、明、清三朝，又先后设了“武昌路”“武昌府”，且开始了以“江夏”为“武昌路”“武昌府”的治所。如此这般，就让当年的“江夏”有了“武昌”和“鄂州”两个名称。
岁月一页一页匆匆翻过。1913年（民国二年）废了府制，便改了“武昌府”所在地“江夏县”为“武昌县”；次年又将原三国时的“武昌县”改为“鄂城县”。“武昌”一名，从公元806年开始一变为二，到最终移到了“江夏”，共经历了1100余年。
说了这么多“武昌”之名的演变，落脚点还是为了说清楚“武昌鱼”原产地到底在哪里。
其实，早在三国东吴时期，因几次迁都在“武昌”与“建业”之间来回，给东吴朝廷上下造成了一片“扬土百姓，溯流供给，以为患苦，又政事多谬，黎无穷匮”的怨艾之声，于是民间就流传了一首童谣，中间有两句如此唱道：“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童谣虽流露了迁客从“建业”迁到“武昌”的想家心情之切，但恰恰又表达了“武昌鱼”比“建业水”好。
在这种情形之中，东吴左丞相陆凯在“武昌宫”斗胆上疏，并引此童谣为据，力劝孙皓再次迁出“武昌”。后人在对“武昌鱼”的认识和命名上，根据产于古“武昌”、肉质腴美等特点，非常智慧地把这里的“团头鲂”称为“武昌鱼”。
（图片均来自网络）
确认“团头鲂”
厘清了“武昌鱼”原产地在如今的鄂州，但世人对鄂州“武昌鱼”的认知还是“一头雾水”。鄂州的前身，早在秦代就是“鄂县”，三国时改为“武昌”，从民国三年（1914年）起，由“武昌”之名改为了“鄂城”。直到1983年秋，老“鄂城”才被组建为现在的省辖鄂州市。
1955年2月至1957年底，华中农业大学原水产系主任易伯鲁等30多位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进驻梁子湖湖心梁子岛，他们在此风餐露宿，进行新中国首次大型湖泊鱼类研究。易伯鲁与同行们发现：梁子湖所有的鳊鱼中，除有记载的三角鲂和长春鲂外，还有一种鳊鱼是以往任何文献上都没有记载过的。易伯鲁便将这一新物种命名为“团头鲂”。他本人也因此被学界称为“武昌鱼之父”。
此后，国内外学者一致公认：“团头鲂”的模式标本出自梁子湖。
再后来，在这支研究队伍中，先后产生了刘健康、王祖熊、蒋一珪、曹文瑄、朱居宏、陈佩薰、伍献文、沈蕴玉等8位中科院院士。其中，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专家曹文瑄成为武昌鱼习性研究奠基人；女科学家柯鸿文成功驯养武昌鱼，开创了我国土著鱼类驯化养殖新纪元；杨干荣教授为武昌鱼制定国家标准，并让武昌鱼养殖走上了规模化养殖轨道。正因为如此，鄂州武昌鱼也就成为我国科学家命名的第一个鱼类种名。
1967年7月13日，率先命名“团头鲂”的易伯鲁在《关于武昌鱼》一文中如此向世人介绍：“在鳊鲂鱼类中，有一种团头鲂是梁子湖的独特品种，梁子湖水从鄂城（今鄂州市）樊口镇入大江，樊口镇便成了这种鱼的集散地。梁子湖除出产团头鲂外，也盛产三角鲂，而被称为武昌鱼的，当初也可能把三角鲂包括在内，不过三角鲂在我国其他湖泊中也有出产，如果要正名分，那么武昌鱼就应当归团头鲂所专有，不应把另外两种在全国分布很广的鳊鱼称为武昌鱼。”
该文在权威专业刊物发表后，《羊城晚报》进行了全文转载；《辞海》等权威工具书，以及《中国鲤科鱼类志》等权威著作中亦记载：“武昌鱼，学名团头鲂，原产于湖北省鄂城县（今鄂州市）梁子湖。”
其实，在此前的1964年1月24日，《人民日报》就已在“农业知识”板块，以《淡水养殖的优良鱼种——团头鲂》为题，浓墨重彩介绍了鄂州“武昌鱼”。此文开篇写道：团头鲂又叫团头鳊，是鳊鱼的一种。誉满江南的“武昌鱼”，就是湖北鄂城出产的团头鲂和三角鲂。这种鱼虽然有许多优良特性，但是直到1955年，才被水生生物科学工作者确定为淡水养殖的优良鱼种。
歌咏“武昌鱼”
武昌鱼学名团头鲂，亦称樊口鳊鱼，上古称“鲂”。早在三国时，武昌鱼还有个别称，叫“缩项鳊”。《说文》里称鯾，江东一带呼“鲂”为“鳊”，即称“鳊鱼”。鳊鱼按现在的分类有三种，民间趣称为“鳊鱼三姐妹”，即三角鲂、长春鲂、团头鲂。而三角鲂和长春鲂分布又很广，我国的大江、大河、湖泊都有天然生长。而团头鲂则主要产于湖北境内，尤在鄂州最多，且以产于鄂州梁子湖及与长江连接处为盛，故古时就留有“樊口鳊鱼甲天下”的记载。在《湖北通志》中，还有如此记述：樊口“是处水势回旋，深潭无底，渔人置罾捕得之，止此一罾味肥美，余亦较胜别地。”此外，在鄂东有民谚说：“黄州的豆腐，巴河的藕，樊口的鳊鱼，武昌（今鄂州）的酒。”可见，樊口鳊鱼，也就是鄂州武昌鱼，在民间声名远播。
古往今来，民以食为天。《诗经·衡门》里就曾写道：“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可见古人“食鱼”之早、识“鲂”之先。
明代医学家李时珍在所著的《本草纲目》中记述：“（鲂鱼）味甘、温、无毒。主治调胃气、利五脏。和芥食之，能助肺气，去胃风，消谷。”
不久前，鄂州一位文史专家从湖北省博物馆拍摄回一张照片，用微信转发给我。照片上是一条2400多年前的战国鳊鱼，释文介绍是2014年在位于湖北某古墓群中发掘出来的，且经检测显示，这条鳊鱼体内有大量盐，没有任何腐败迹象，形状也完好无损，专家悉心研究，称这条干鳊鱼是古人留下的祭品。有趣的是，湖北省博物馆在前不久还将这条干鳊鱼作为荆楚饮食文化的一件代表性展品，让其成为观众争相观看的一件“网红”文物。
南北朝时期的北周文学家庾信诗云：“弱龄参顾问，畴昔滥吹嘘。绿槐垂学市，长杨映直庐。连盟翻灭郑，仁义反亡徐。还思建邺水，终忆武昌鱼。”（《奉和永丰殿下言志》十首之八）其诗直抒胸臆，写出了对“武昌鱼”的深切情怀。
到后来，写武昌鱼的文人墨客更多了。如唐代岑参诗：“汉阳归客悲秋草，旅舍叶飞愁不扫。秋来倍忆武昌鱼，梦著只在巴陵道。”（《送费子归武昌》）
当年，唐代诗人元结曾在“武昌”西山抔湖边的退谷隐居一年有余，对西山及“樊水”观察细致入微，就写了不少刻画“武昌鱼”的诗，如：“樊水欲东流，大江又北来。樊山当其南，此中为大回。回中鱼好游，回中多钓舟。漫欲作渔人，终焉无所求。”（《大回中漫歌八曲之一》）
宋代苏轼曾经被贬“武昌”对面的黄州，做了四年多的黄州团练副使，虽“不得签章”用权，却常常泛舟渡江南来“武昌”，在西山、樊口“放浪山水间，与渔樵杂处”，也常常诗兴大发。他最初南来时就有诗言：“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初到黄州》）后来，他泛舟南来次数越来越多，食武昌鱼，饮潘生酒，还写了不少刻画武昌鱼的诗，如：“晓日照江水，游鱼似玉瓶。谁言解缩项，贪饵每遭烹。杜老当年意，临流忆孟生。吾今又悲子，辍筋涕纵横。”（《鳊鱼》）
还有，宋代王安石也写了：“昔人宁饮建业水，共道不食武昌鱼。公来建业每自如，亦复不厌武昌居。武昌山川今可想，绿水逶迤烟莽苍。白鸥晴飞随两桨，岸荠茸茸映渔网。投老留连陌上尘，思公一语何由往。”（《寄岳州张使君》）
还有，宋诗人苏泂的诗：“紫髯何事忽迁都……只应翻忆武昌鱼。”（《金陵杂兴》）宋代范成大的诗：“却笑鲈乡垂钓手，武昌鱼好便淹留。”（《鄂州南楼》）元代马祖常的诗：“携幼归来拜丘陵，南游莫忘武昌鱼。”（《送宋显示夫南归》）明代何景明的诗：“少年佐郡楚城君，十郡风流尽不如。此去且随彭蠡雁，何须不食武昌鱼。”（《送卫进士推武昌》）明代汪玄锡的诗：“莫道武昌鱼好食，乾坤难了此生愁。”
到了清代，文人梁鼎芬还因喜食武昌鱼，曾将其书房取名为“食鱼斋”。
诗兴“武昌鱼”
一条“武昌鱼”，被如此众多的文人墨客或“终忆”、或“倍忆”、或“翻忆”、或感言“回中鱼好游”、或咏叹“武昌鱼好便淹留”、或劝慰“南游莫忘武昌鱼”，自然让“武昌鱼”的美名渐渐名扬天下。
1956年5月31日一早，新中国开国领袖毛泽东主席从长沙来到武汉视察。
他还有个爱好和愿望：畅游长江。
当日稍事休息后，他就驱车来到汉口江汉关军用码头，再乘“武康号”轮船察看了正在施工的武汉长江大桥工程情况。在船舱里，毛主席听取了大桥工程局局长的汇报，中午在船上就餐。下午2时左右，在几名游泳健儿的陪伴下，毛主席从武昌蛇山长江大桥8号墩附近下水，他入江躺在江面上，时处浪峰，时落波谷，坦荡自然。共游了２小时３分后，毛主席才在汉口谌家矶登船休息。
当天，就在渡船上，厨师杨纯卿为毛主席做了四道小菜，其中有一道是“清蒸武昌鱼”。餐前，毛主席特嘱咐：“不许蒸大鱼。”言意吃不完就浪费了。厨师杨纯卿便挑选了一条１斤７两重的武昌鱼，剖好洗净，把姜块和葱结铺在盘子里，再将２根筷子放在鱼盘两端支撑起鱼身，鱼身上铺了一层猪网油，又铺了姜片和葱段，待蒸好后，又放上烧好的冬菇和火腿。正是这条不同寻常的“清蒸武昌鱼”，给毛主席留下了极深印象，加之前后３次畅游长江，大大焕发了毛主席的诗情。
5月31日到6月3日，毛主席在武汉共畅游了三次长江。这长江三游，游出了“诗兴大发”，夜深之时，他便在武汉下榻的东湖客舍南山甲所，欣然写出了著名的《水调歌头·长江》（发表时改成了《水调歌头·游泳》）。其中的“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在词句上借用了三国时的“童谣”，而在内容上则是完全的翻新。这一翻新，便使“武昌鱼”更加名噪天下，蜚声海内外。兴情之中，毛主席还将诗稿特地抄写了一份，吩咐秘书叶子龙将诗稿送给为他做饭的厨师杨纯卿做个纪念。1957年春天，《诗刊》创刊号征得毛主席同意，发表了这首词。
1986年12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诗词选》，在选编了毛主席这首词后，特此注释了“武昌鱼”：“指古武昌（今鄂城）樊口的鳊鱼，称团头鲂或团头鳊。”这样一来，再次说清了“武昌鱼”与“武昌”的关系，也道明了“武昌鱼”到底是哪一种鱼。
做大“武昌鱼”
1966年4月8日，上海《新民晚报》头版以《“武昌鱼”已在十三个省（区）由人工养殖》为题，推介鄂州武昌鱼：“一种少量生长在长江中游湖泊中的野生鱼类——团头鲂，经过鱼类研究人员的驯化试验，现在已经在湖北、江苏、浙江等十三个省（区）的养殖场开始养殖。”该文还推介说：“早在三国时代誉遍江南的‘武昌鱼’，就是指湖北鄂城县（古称武昌）樊口镇附近梁子湖所产的鳊鲂。”
2004年7月，经原国家农业部批准，湖北省团头鲂（武昌鱼）原种场在鄂州成立，这也是全国唯一以鱼类命名的国家级原种场，同时，还在梁子湖划定了5000亩面积的武昌鱼原种基因保护库。以后每年5月，团头鲂（武昌鱼）原种场就在梁子湖武昌鱼原种基因保护库投放约1000个鱼巢，供武昌鱼自然产卵，以确保更多合格武昌鱼鱼种进入苗种市场。2009年，原国家工商总局认定鄂州梁子湖武昌鱼为原产地地理标志，这意味着鄂州武昌鱼从此被贴上了正宗原产地的标签。2010年，鄂州武昌鱼又经原国家工商总局评审为“中国驰名商标”。
一座城，一条鱼，已被世人瞩目。
2007年，全国第六届城市运动会在湖北举办，其吉祥物“晶晶”“楚楚”中的“晶晶”，寓意就是鄂州“武昌鱼”。央视《走遍中国》《记住乡愁》《远方的家》《三国的世界》等经典栏目组，先后多次对鄂州武昌鱼历史文化、产业发展进行拍摄报道，全国各地媒体也纷至沓来，访武昌鱼基地，讲武昌鱼故事。鄂州人顺势而为，精心打造武昌鱼品牌，先后创办“武昌鱼酒厂”“武昌鱼酒店”“武昌鱼旅游超市”、武昌鱼“富农食品工业园”等诸多品牌基地。“富农食品工业园”还被获评“国家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2013年，中国烹饪协会组织专家来鄂州实地观摩考证，特授予鄂州为“中国武昌鱼美食之乡”称号。
做大做强武昌鱼，把武昌鱼做出更好口味，已成为鄂州人矢志不渝追求的重大课题。如今，鄂州武昌鱼已“走”上了大江南北的餐桌。武昌鱼烹饪已成为鄂州大大小小酒店美食文化的地方特色，成为“楚宴”“鄂菜”的一席佳肴，令世人叹为观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