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余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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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楼,即庾亮楼,原称南楼、谯楼,也叫鼓楼、玩月楼,位于鄂州城区中心偏北古楼街北段。1983年,市政府将庾楼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2年11月,省政府将庾楼列为第四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庾楼已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
通过对有关史实和诗作的梳理,笔者认为,唐宋时的江州庾楼和宋代的鄂州南楼,声名远超武昌南楼,其原因是得江山之助,有“地利”之胜,更具备登临旅游的价值。不过,内涵丰富的南楼(庾楼)文化,其源头在武昌(今鄂州)。
历史上有两个庾楼,一是武昌(今鄂州)庾楼,一是江州(今九江)庾楼;至少有六个南楼,其中著名的有两个,一是古武昌(今鄂州)南楼,一是古鄂州(今武汉市武昌区)南楼。这两个“庾楼”和两个“南楼”都与东晋权臣庾亮有关,千百年来,形成了内涵丰富的南楼文化,产生了强大的名人效应。
然而,正是这种强大的名人效应,常被后人穿凿附会、张冠李戴,以致出现一楼而异地同名的现象,使人们弄错地方,产生误解。为了澄清错误认识,还其本来面目,本文仅就两个“庾楼”和两个“南楼”的命名由来与历史变迁,作一番考证,以求教于方家。
从“武昌南楼”到“鄂州庾楼”
庾楼的前身为武昌南楼,武昌南楼的源头,又可追溯到三国时吴王城安乐宫的端门。据记载,吴黄武元年(222年),孙权在汉代鄂县城池的基础上修筑了吴王城,中心位置为武昌宫,宫廷内有安乐宫,安乐宫内有一座门,叫端门。据南宋方志《武昌乘》(编撰者佚名)记载:“南楼,安乐宫之端门也。”可看作是鄂州庾楼的初始阶段:安乐宫端门。
西晋建武元年(304年),吴王城毁于兵灾。后来,在原址上重修了武昌城。
东晋咸和九年(334年),庾亮接替病逝的陶侃驻镇武昌。据南朝宋代文学家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记载:“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这是称作“南楼”(也称庾公楼)的最早记载。
据薛季宣《武昌土俗篇》记载:“武昌南楼,城堞可通故府,以所向为名,盖南门也。”可见,所谓“南楼”是武昌城南门上的城楼。隋炀帝穷兵黩武,号令各关隘修筑城阙,用以御敌,由武昌县令羲仕暄牵头,将城池西移一里许,迁至西山脚下,土筑武昌城。
到了盛唐,李白来到武昌,在《陪宋中丞武昌夜饮怀古》诗中写道:“清景南楼夜,风景在武昌。庾公爱秋月,乘兴坐胡床。”晚唐时,武昌城已破败不堪。杜牧先后写有《悲吴王城》《南楼夜》诗,抒发游览武昌的悲愁情怀。这是鄂州庾楼命名的第二个阶段:南楼。
《寿昌乘》又云:(寿昌)“升郡后,谯楼置鼓角。”谯楼,指城门上的瞭望楼。当时郡县官员为了激励学子勤学苦读,在谯楼上设置大鼓和号角,故又称谯楼为“鼓楼”。此时,鄂州(今武汉市武昌区)作为县级以上的行政区域已经崛起,“鄂州南楼”名声大噪,且后来居上。
于是,在宋元时期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武昌南楼和鄂州南楼同时并存,诗人所吟咏的“南楼”,多半指的是鄂州南楼,如戴复古的《鄂州南楼》诗:“鄂州州前山顶头,上有缥缈百尺楼。”也有少数指的是武昌南楼,如丁鹤年的《南楼再用前韵寄吴翁》,开篇写道:“庾公楼上鄂城头,乘月今为第几秋。”但更多是以谯楼、鼓楼的名称称呼武昌南楼。
直到明万历三年(1575年),县令李有朋在隋代土城的城址上,督修武昌石城,南楼、谯楼、鼓楼的名称同时保留到清代康熙初年。这是鄂州庾楼命名的第三个阶段:谯楼、鼓楼、南楼。
清康熙九年(1670年),武昌知县熊登见南楼“其上荆蓁萦绕,鸟鼠攸居”,重建南楼,并作《重葺庾楼记》,“过之者曰:此南楼也。或曰:此谯楼也。或又曰:此庾公楼也。”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武昌知县邵遐龄主持重修南楼,又作《重葺庾楼记》,“邑令熊公登以前名谯楼”“不若仍旧迹名庾楼为妥”。这是正式命名庾楼之始。比如熊登、邵遐龄和谈有典均有以《庾楼》命名的同题诗,贺桓、陈宝钥均有《南楼怀古》诗。
光绪版《武昌县志》记载:“南楼在武昌县南。南楼即谯楼,在城内县署前,又名玩月楼。今题庾公楼。”抗战时期,庾楼被日寇炸毁,后鄂城士绅商民又在原基复建,后屡有修缮。2017年初,市政府和省文物局安排专项资金,又一次进行维修。这是鄂州庾楼命名的第四个阶段:庾楼、南楼、鼓楼。
在以上四个阶段中,称作“南楼”的历史最长久,特别是宋代,由于“鄂州”作为行政区域的设置,使情况更为复杂。诗文中究竟写的是武昌南楼,还是鄂州南楼,需要仔细辨别,才能不至于产生误读。
江州庾楼的由来与变迁
庾亮在武昌南楼赏月的逸事,后来被人附会到了江州庾楼。
江州庾楼,即今耸立在江西省九江市长江之滨的庾亮楼。此楼为宋代名楼,滕子京在《求记书》中曾将江州庾楼与南昌滕王阁、吴兴消暑楼、宣城叠嶂楼并列,称其“名与天壤同”。陆游曾在《入蜀记》说道:“自京口以西,登览之地多矣,无出庾楼右矣。”
江州庾楼名称的由来,其因有二。其一,与行政地名的划分演变有关。“武昌”原为县名,由东吴孙权于黄初二年改汉荆州江夏郡“鄂县”而来,同时分江夏郡六县设立“武昌郡”。西晋元康元年,惠帝为分荆、扬二州势力,割扬州六郡和荆州四郡(含武昌郡),“合十郡,因江水之名,而置江州”。永兴元年(304年),惠帝再将武昌郡之柴桑(原九江县,今属九江市)和庐江郡之寻阳,单独划出设立寻阳郡,属江州管辖。
江州初置时,武昌郡被划入;寻阳郡设立后,与武昌郡并列成江州治下的两个属郡。柴桑县原属武昌郡,后属寻阳郡,且为寻阳治所,寻阳后又升为江州治所。一县先后属两郡,两郡又同属一州,这是“柴桑”“武昌”“寻阳”“江州”几个地名及其行政关系的演变。其二,与东晋名臣庾亮有关。据萧子显《南齐书·州郡志》记载,庾亮统领江、荆、豫三州时,“以荆、江为本”,二州中又“以江州实为根本”。
沈约《宋书》则云“江州初治豫章(今南昌)”。庾亮驻镇武昌(今鄂州市),临终前上表晋成帝,建议江州改以寻阳(后称“浔阳”,今九江)为治,因为寻阳湓城“接近东江诸郡,往来便易”。咸康六年庾亮辞世,同年江州改治寻阳(见《南齐书》)。后人为纪念庾亮,于是将寻阳城北一座“有登临之胜”的楼宇命名为庾楼。
至于江州庾楼的始建情况,虽无确考,但可从诗人的作品中加以推测出大致时间。从中唐开始,江州庾楼已成为文人墨客频繁书写的对象,已是不争的事实。白居易贬居江州时,以庾楼为题,写了不少诗篇,抒发思乡之情,如《庾楼新岁》诗中写道:“岁时消旅貌,风景触乡愁。牢落江湖意,新年上庾楼。”白居易的庾楼诗,最著名的是载入《全唐诗》439卷的《庾楼晓望》(一说为晚唐诗人王贞白所作):“独凭朱槛立凌晨,山色初明水色新。竹雾晓笼衔岭月,频风暖送过江春。子城阴处犹残雪,衙鼓声前未有尘。三百年来庾楼上,曾经多少望乡人。”子城,指大城所属的内城。衙鼓,衙门中用以召集官吏的鼓。
白居易被贬江州,在元和十年(815年),这里所说的“三百年”虽是概数,往前推300年左右,认为南朝梁代是兴建江州庾楼的时间,是比较准确的,但距离武昌南楼的源头安乐宫的端门修建时间已有300多年了。
到了宋代,江州庾楼更是闻名遐迩,苏辙便有《江州五咏》(其三庾楼)诗作传世:“元规情不薄,上客有殷生。夜半酒将罢,公来坐不惊。舞翻江月迥,谈落麈毛轻。尘世风流尽,高楼空此名。”元规,即庾亮,字元规。博学的诗人,明明知道江州庾楼而非武昌南楼,仍然将庾亮南楼理咏的故事移植过来,写进诗里,与其兄苏轼一样,也来了一个“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据记载,庾楼在元代末年毁于战乱,明、清两代屡建屡毁。2007年,九江市政府将其重建,现称庾亮楼,为九江市旅游景点之一。
综上所述,唐、宋、元、明四代,诗人所吟咏的“庾楼”,大多为江州庾楼;而清代诗人所吟咏的“庾楼”则比较复杂,有“武昌(今鄂州)庾楼”,也有江州庾楼,甚至还有江夏(今武汉市武昌区)南楼的,因为庾亮的故事,也被后人附会到了江夏。
古鄂州与鄂州南楼
古往今来,有关地名常常出现重名和同名的现象,比如“鄂州”这一地名,就有“古今两鄂州”的说法。
现今的鄂州是1983年经国务院批准设立的省辖市,而历史上还有一个行政区划也叫“鄂州”。
隋开皇三年(583年),隋文帝下诏改州、郡、县三级制为州、县两级制。开皇九年(589年),废江夏郡,设立鄂州,治所在江夏(今武汉市武昌区)。隋炀帝大业年间,撤销鄂州,复置江夏郡。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改江夏郡为鄂州,至宋末沿用,治所不变。
元为鄂州路,后又改为武昌路,明、清为武昌府,治所不变。有趣的是,“南楼”这一地名,更是多地共一名,如同“西山”一样。
据史料记载和诗词吟咏,鄂州(今武汉市武昌区)南楼“危楼高峙”(萧致良 《南楼远眺》),地势很高,“复阁重楼”(黄庭坚《鄂州南楼书事》),坐落在蛇山顶上,最早建于晚唐,后改名为白云阁,北宋元祐年间知州方泽重建后恢复原名。
历史上吟咏“南楼”的诗词甚多,因所指地域不一,稍有不慎,便会南辕北辙。比如宋代诗人周弼有《南楼怀古五首》,其三写道:“茫茫迂曲渡平川,何处孤城近水边。烟护刘琮残壁垒,雨沉黄祖旧楼船。寒沙细拥菰芦地,破陇斜耕苜蓿田。见说去年秋潦后,更无茅屋起炊烟。”
这里的“南楼”在何地?细读之后,不难发现诗中颔联运用了“刘琮”“黄祖”两个典故,与今武汉市武昌区有关。
刘琮,东汉末年荆州牧刘表次子,刘琦之弟。刘表死后继承刘表官爵,当曹操大军南下时,他在蔡瑁等人的劝说下举荆州而降,被曹操封为青州刺史,后迁谏议大夫,爵封列侯。
黄祖,东汉末年将领。刘表任荆州牧时,黄祖出任江夏太守。可见,这两个典故与武昌南楼无关。至于诗题中标明“鄂州南楼”的作品,更与武昌南楼无关。比如黄庭坚《鄂州南楼书事》诗:“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此诗标题中“南楼”前冠有“鄂州”二字,此时的“鄂州”为历史上的一个行政区划名称,治所在今武汉市武昌区。
与本诗标题相近,南宋诗人范成大也有一首《鄂州南楼》诗:“谁将玉笛弄中秋?黄鹤归来识旧游。汉树有情横北渚,蜀江无语抱南楼。烛天灯火三更市,摇月旌旗万里舟。却笑鲈乡垂钓手,武昌鱼好便淹留。”此诗虽然运用了“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的语典,从内容上看,更多运用了“玉笛”(见李白 《春夜洛城闻笛》)“黄鹤”“汉(阳)树”等典故,与今武汉市武昌区更为密切。即便是明言武昌南楼者,也需结合诗的内容,拂去尘埃,加以考究,免得误入歧途。
再如宋人黄简的 《登武昌南楼》:“十万鳞鳞俯绣甍,拂云自旧侈峥嵘。江趋座右双流合,山入屏闲八字横。祢史醉魂荒树远,庾郎尘骨古苔生。兴来朗拍栏干立,不必重骑碧海鲸。”从诗句中的“双流合”和“祢史醉魂荒树远”来看,写的是长江和汉江汇合的地势,用的是三国祢衡的典故,写的也是鄂州南楼。
由此可见,唐、宋两代诗人吟咏的“南楼”比较复杂,地域有南有北,不可一概而论。而宋代诗人所吟咏的“鄂州南楼”,在今武汉市武昌区蛇山顶上,非“武昌南楼”。
诗词丛中觅行踪,“南楼”因庾公而名,“庾楼”始于“南楼”。